首届中国·汨罗江国际诗歌艺术周落下了帷幕,其特殊的穿透力和两个亿的点击量雄辩的证明,诗歌纵然已经伤痕累累,但人们从未挪移心底对她的呼唤。
一个八岁的小男孩,能在6分钟内背完2400多字的《离骚》全文,虽不能说明其文学功底,但他身边一定有一个甚至是几个热爱诗歌的人为其导引熏陶。一个八十岁的老人,正月初一的头等大事,就是到屈子祠祭拜屈老夫子,边拜边吟诵自己为迎接新年而作的骚辞,只有这样,他感觉一年才有无惧风雨的定力。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医生,每天要写一首古诗词才能闭眼休息,按那个架势,数量堪比乾隆皇帝的煌煌诗册。这些,在汨罗都不是现象级的故事,而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汨罗人写诗吟诗对诗弄诗,是受遗传基因的强大作用牵制着的。汨罗江边有一种古老的习俗叫“打倡”,我小时候也不懂那些傩面舞者玩的什么花样,但哼唱出来的调调往往能镇住我的神情,后来才知道这种乡野礼仪上的通神歌舞,是《九歌》在民间的流传形式,历经二千多年也未失传。人生,一辈子,一代人,也许都在匆匆赶路,为稻粱谋,为事业兴,然而汨罗人,朝饮夕餐而不忘滋兰树蕙。记得上世纪最困难的饥荒年代,叔叔伯伯们在农作时虽然饿着肚子,但嘴里还不时地要唱上几句老调以助农兴: “开言我把啊奴才骂,骂一声嘞奴才不是人啦......”然后就是模仿的锣鼓声革筒(二胡)音,即使是一个人,也唱得非常热闹。也记得,那时的“破四旧立四新”,新婚的礼仪已简缩到连宴席都不摆(实也无能为力摆)只吃几个糖粒子的境地,但闹洞房的习俗却没被挤压,新郎新娘合托着熬有红枣的红糖茶招待客人,这时闹洞房的年轻人会出来赞曰:“高堂绿叶映红花,我到洞房来赞茶,今晚鸳鸯齐合枕,明年生个胖娃娃”。还有那些为治小孩“夜哭”的“白露贴”:“天皇皇,地皇皇,我家有个夜哭郎,过路君子念一句,一夜睡到大天光。”以及那些耳熟能详的童谣:“月亮粑粑,里头坐个妈妈,妈妈切务芹菜,碰到一个奶奶,奶奶绣朵绣花,像个糍粑...”你说这是诗歌吗?不太像。不是诗歌吗?他又别于白话形式的表达,屈原不就是在汨罗江畔收集整理民间楚韵而创作的诗歌么?书楚语,作楚声,名楚物,纪楚地,伟大的《楚辞》由此诞生!
以称为诗歌,即诗是通过歌咏而传诵的,汨罗人的诗传正是如此。村里“老”了人,一般会请三五个礼生唱上几段,名曰“喊礼”,而晚上便有几个盲人来唱“夜歌”,这种夜歌其实就是对歌或盘诗,有的叫“讲传”,有的叫“道情”,有的叫“十八扯”。记得打头的就有这么几句:“奔波劳碌数十年,到头名利总徒然,道尽世间荣枯事,莫若一首《临江仙》”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,汨罗成立了一个骚坛诗社,专门写诗吟诗,后来又成立了吟诵协会,天天切磋打磨,他们传承和创新了一些吟诵曲调,如回龙门调,古罗调,三言板,三叠曲等,会员换了一批又一批,现今队伍不断壮大,活跃于城市乡村。
对汨罗人而言,诗歌是一中心境,诗歌是一种状态,诗歌是一种习惯,同时,诗歌也是一种隐秘能量的汇聚。汨罗人办大事,是必须要到屈子祠去祭祀的,这祭文也是骚体诗,祭师边拜边唱: “岁维庚子兮,初冬之阳;诗祖忠魂兮,万古流芳......香草美人兮,克绍炎黄;大夫有灵兮,来格来尝!”说来也怪,每次祭屈后,开展活动逢凶化吉,圆满顺利。
中华诗词学会会长周文彰在参加汨罗诗歌周时,感言汨罗之于诗歌是“小县大志,一江万流”。是的,说汨罗是诗歌原乡,一点也不为过,因为诗歌已深入到老百姓生活的各个层面,你走在大街小巷,如果碰到有人在旁若无人的吟唱,千万不要以为人家脑子有毛病,只能说那是一个普通人温饱之上的情性飞扬,他们两千年的习性,难道说变就变的么?
屈原碰到了渔父,渔父问: 子非三闾大夫与,何故至于斯?屈原说: 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......渔父鼓枻而去,乃歌曰: 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,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。现在,那鼓枻而歌者就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汨罗人!
2020. 12. 28
(作者:彭千红,汨罗市政协主席)